等一切安排妥當,花羅頂著假面離島的時候已經是數日之後。
古有詩云「千里江陵一日還」,可見順風順水時船行之快,花羅盤算了下,覺得若是順利的話,這個時候梁楨或許已經取水路回到京城附近了。
若真如此,裴少陵應當很快就要出發了。
花羅閉著眼睛,腦海中浮現出那幅已經被翻看了無數次的輿圖的樣子,很快就打定主意。
與她一起出行的還有兩個棲鶴島豢養的死士,花羅看過那兩人的面具,都是女子模樣,她心中便不由發噱,猜到王和雖然在容祈的威逼利誘之下將她安排了出來,卻還是沒忍住安插幾個以武力見長的手下作為牽制。
不過這也不要緊。
最初幾天的水路走完了,眼看著早已遠離了江南地界,沿途風物與京中差異越來越小,花羅便一刀一個解決了身旁的兩個名為保護實則行監視之職的同行,屍身剝去衣物,光溜溜地往據說水匪時常出沒的河道里一扔,自己收拾了那倆人的面具和盤纏,下船大搖大擺走了。
不出她和容祈的意料,裴少陵確實是打算到江南就地調兵平叛,但即便如此,他仍從禹陽城帶出了五百輕騎,皆是范陽大長公主麾下精兵,如此一來更為安全,即便江南有些許官員附逆,也很難鬧出大事。
而裴少陵本人也清楚地知道逆賊在暗中經營多年,多虧花羅等人機緣巧合之下任務完成得異常順利,才為京中的他們爭取到了些許優勢,如今禹陽城長達一個月的戒嚴雖已開始讓人心有所浮動,但情況還算控制得住,逆賊留在京中的眼線仍舊無法傳遞出任何消息,所以裴少陵便更不敢耽擱絲毫時間,唯恐錯失良機,自得到消息便一路率兵縱馬急行,連大腿都被馬鞍磨破了也不肯下令休息。
可就在又疾馳了一整天、正值夜幕初降的時候,這條偏僻道路的盡頭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衣面具的身影。
裴少陵疼得滿頭冷汗,神志都幾乎有些恍惚了,只憑著毅力繼續催馬前行,卻不防突然瞧見了這麼一幕,當即精神了過來,立刻號令左右戒備,以防附近有逆賊的埋伏。
兩旁騎手搭弓警惕向前,但還沒走幾步,只見那道路盡頭的黑衣人摘了面具,掛在指頭上打了個轉,露出個欠揍的笑容來:「老裴,別來無恙呀!」
裴少陵提起的一口氣忽地鬆了下去,頭疼地捏捏眉心:「你再這般裝神弄鬼,我原本無恙,現在也被嚇出病了!」
又示意左右放下兵器:「這位就是裴二娘。」
花羅溜達上前,笑嘻嘻地剛要說話,突然神色一頓,抽著鼻子四處聞了聞:「血的味道?」她四下打量一圈,沒覺出異常,最後將視線落到了裴少陵身上,嫌棄道:「嘖嘖,你們讀書人還真是身嬌體弱!」
裴少陵先是大窘,隨後皮笑肉不笑地哼道:「這話你最好對容侯說去!」
花羅睜大了一雙無辜的桃花眼,理直氣壯反駁:「可他長得好看啊!」
裴少陵:「……」
無法反駁!
幾句閑話過後,裴少陵下令就近紮營,眾人找了一片人跡罕至的山腳空地,為免暴露行蹤,也不敢大肆生火,只勉強燒了點熱水配著乾糧下咽。他自己則叫了統領這隊騎兵的折衝都尉白栩,一起聽花羅帶來的消息。
花羅將火把插到一旁地上,展開輿圖,看到上面熟悉的用朱紅顏色勾出的路線,不禁一笑:「我就猜到你們會走阿楨推薦的小路。」說著,也提筆在預定的路線末端添了幾筆:「此湖中有一島嶼名為棲鶴島,正是賊首藏匿之處,其上樓閣高台鱗次櫛比,又有小丘河澗,地形複雜,我帶了一張圖紙過來,若真到了圍攻之時,可供參考。」
這圖是容祈畫的,他本就心細謹慎,又有在島上生活了七八年的蘇家兄妹幫忙,細節方面的可信度毋庸置疑,連帶著附近的山勢和湖畔監控碼頭的小村都詳細列於紙上。裴少陵認真看過一遍,與旁邊的那位折衝都尉交換了個眼神,沉吟道:「此地易守難攻,白兄可有把握?」
白栩蹙眉,斟酌片刻才開口:「皇命在上,末將本不該推諉,但正如裴兄所言,此地易守難攻,沿湖各處又布有斥候暗哨,稍有不慎,賊首便會四散逃竄,而一旦賊人逃入附近山間,這五百精騎便全無用武之地。」
他頓了頓,又在輿圖中指了幾處,繼續道:「若想要將島中賊人一網打盡,只有兩個法子,一是奇襲,或避人耳目或偽裝成賊人同黨,在對方尚未反應過來時,登島將所有人控制住,第二種辦法則是以力破巧,從這幾處借兵,將整個湖面全盤封鎖住,以此確保不放過任何漏網之魚。」
但顯然,這兩個法子都不太現實。
花羅親見過島上戒備何等嚴密,便是她這樣身手不凡的,也在層層監控防備之下束手束腳,連上島都是依靠逆賊自己的渡船,如此一來,奇襲根本無從談起。而圍湖就更不可靠了,她忍不住搖頭:「那湖一周少說也有百里,為防賊人集中突圍,只怕從周遭各縣調兵也不夠用,更何況……」
她也指了指輿圖:「阿祈讓我帶來的另一個消息就是,此處兩山之間有一谷地,正是逆賊大肆屯兵之處,多為這些年來各地誘騙徵集的流民,還有前朝跟隨賊首流亡的家將私兵,總共至少萬餘人!」
白栩不禁一愣,沒問這消息究竟是如何探知的,卻立刻咋舌道:「糟了!」
裴少陵略一轉念也明白過來:「附近州縣只怕有要緊的人物已經被買通了!」
萬餘人不是個小數目,又不像分散在各地、有其他身份偽裝的死士能夠自給自足,他們日常人吃馬嚼用的必然都是外界送去的糧草,這麼一大筆物資流動,難道有心人就一點都不知道么?!
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臨近州縣有一心附逆的官員,多年來一直在利用職務之便給他們大開方便之門!
花羅視線在另兩人臉上掃過,見他們都是憂心忡忡之態,便放了一半的心,清了清嗓子:「兩位既然知曉此事利害,不妨聽聽我們的打算如何?」
白栩連忙說:「願聞其詳!」
花羅:「借兵是自然要借的,而且要從各處借,多多借兵,賊人能收買一兩處,但總不能收買整個江南官場,兼之賊首多疑,絕不會提前讓被買通的官員之間彼此串連,所以人雜了反而能夠彼此牽制,再加上咱們的五百精銳壓場子,他們絕不敢臨陣倒戈!」
此言有理,只是聽起來仍舊有些彆扭。
裴少陵不由說:「但這樣一來就不能圍湖了。」
時間來不及讓人打散各處兵力再重新整合,所以被買通的那處無異於羅網的缺口,足以讓賊人大搖大擺地逃脫。
花羅卻笑了:「不必圍湖,你們帶人直接去山中,屯兵山谷易地勢險要,強攻不易,但你們只需收好關隘之處,讓逆賊的大批人馬無法出谷援手就夠了!」
「至於湖中那些賊首,」她眼神微微一暗,但憂慮之色很快被壓下,「阿祈有法子逼他們出來,只需分出一股兵馬在約定的地方守株待兔即可!」